卷首语
小时候,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午后躺在凉席上,门外有三轮车路过,悠长的声音传来:“收破铜烂铁、旧书废报、旧冰箱、彩电、洗衣机……”
而如今,曾走街串巷喊着“收废品”的游商越来越少,固定回收点也难以提供便捷标准的上门服务,不愿攒破烂儿的年轻人通常都将生活废品直接扔进垃圾箱。
近两年,一些公司尝试对废品回收进行“互联网+”改造,点点手机,回收上门。“互联网+废品回收”走红,新模式撬动“旧”市场。10月1日起,长沙进入生活垃圾强制分类时代。生活节奏紧张,垃圾强制分类,类似的上门服务更加受到年轻人的青睐。
然而,理想虽丰满,现实很骨感。在这股“互联网+回收”创业风潮中,企业倒闭的倒闭,歇业的歇业,生存下来的也有不少举步维艰。
一边是受众叫好,一边是市场发展遇阻。
在市场成熟前盲目扩张,缺乏成熟的可持续运营模式借鉴,以及行业标准不明晰、政策扶持体系不完善等问题成了挡在“互联网+垃圾分类”相关企业面前的拦路虎。
值得期待的是,新版《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对生活垃圾分类管理等方面作出细致规定,其中提到“加强分类收运体系和再生资源回收体系在规划、建设、运营等方面的融合”。“两网”融合成了再生资源的一个关键词。
目前,长沙正在加快推进“两网”融合建设,让垃圾分类分出“价值”。
业内人士表示,“两网融合”或将改变回收行业现有格局,大量的游商、废品站将退出历史舞台,规范运营且具备合法手续的正规回收公司将获得发展空间。
通过微信公众号下单,输入详细的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大概的废品信息,半个小时后,身着制服的回收小哥就上门来收取废品。11月5日,在朋友的推荐下,家住长沙市开福区藏珑湖上国际花园小区的陈女士体验了一回“互联网+”模式下的废品回收。
陈女士喜欢网购,快递盒特别多,随手扔了可惜,只好堆放在阳台上,不到一个月就得清理售卖一次。由于量并不是很大,附近的废品店不愿上门回收,她之前只能自己将这些废纸板从家里搬去废品店,特别麻烦,“如今在网上下单,回收小哥直接到家门口来收,省时省力。”
“店里积攒的废纸箱、塑料筐一多就占地方,也影响店面美观。网上下单后,回收小哥当天就会上门。”90后郭晶在长沙市开福区湘江世界经营一家米粉批发店,用互联网的方式来卖废品已成了她的首选。
“上个月,家里用了很多年的洗衣机坏了,因为太重,没法自己搬到废品店去,网上下单后,回收小哥很快上门来收走了。”长沙市民刘毅同样感受到互联网收废品的便利。
11月6日,记者查询了D滴回收、小三轮、小棕熊到家等公司的微信公众号或者小程序,回收小哥上门提供服务的时间是从早上8点到晚上6点,用户可以随时下单预约,既可以选择让回收小哥“尽快上门”,也可以在服务时间段内设定具体的上门时间,非常方便。
除了可以一键呼叫小哥上门回收废品外,小黄狗等互联网回收平台还在长沙的一些小区设立了智能回收箱,支持饮料瓶、纸类、金属、塑料等少数几种废品的回收,居民下楼就可以在这些设备上用废品兑换到钱。11月6日,在长沙望月湖荣龙社区,记者见到了小黄狗智能垃圾分类设备。小区居民介绍,这一模式挺受大家欢迎。
收购的价格是否公道?秤准吗?以前,面对那些走街串巷收废品的游商,很多市民心中都会有点打鼓。对于一两个月才会攒出一堆废品的普通家庭来说,价格似乎难以去核实,辨认出杆秤称出的重量也不容易。
而在提供上门服务的互联网回收平台上,各类废品的回收价格公示得一清二楚,按统一标准执行,让市民心中有数。比如,在D滴回收平台,黄纸的价格是1.2元/公斤,废书是0.8元/公斤,废铁是1.2元/公斤等;废旧家电按照不同的品类也是论斤卖,空调是150元/公斤,电脑是45元/公斤,洗衣机是30元/公斤。互联网回收平台所使用的秤,都是可以折叠方便携带的电子秤。
“秤由平台统一提供,保证不缺斤短两是最基本的原则。”D滴回收长沙负责人卿定阳告诉记者,之前在进行推广时,他们就建议不放心的市民可以随时试秤,“只要拿一瓶新的矿泉水,就能很容易试出秤是否准确”,若是发现回收小哥在秤上弄虚作假,市民可以随时举报。
除了价格和秤之外,互联网回收平台对装载废品的电动车、车身宣传等也进行了统一,回收小哥身着统一的工装工作。“这样比较正规,并且也是对外宣传推广的一种重要形式。”卿定阳解释。
记者走访市场得知,目前在长沙地区运营的“互联网+回收”主流品牌有D滴回收、小三轮、小棕熊到家、小黄狗等,大多是外来品牌,并且是近两年才进驻长沙的。
业内人士表示,公司回收小哥的数量,决定了各个“互联网+回收”品牌的服务范围,目前各个平台在长沙还处于布局的初级阶段,加之废品回收市场足够大,各平台间并没有出现激烈的竞争情况。
“D滴回收今年6月份正式开始在长沙运营,最初上门回收的范围仅限于开福区,随着团队的扩大,服务区域新增了雨花区、岳麓区。”卿定阳介绍,从公司运营的这几个月的情况来看,在网上下单上门回收的客户大多是年轻人,喜欢接触新事物和使用互联网。沿街的小超市、水果店等,每天都会积攒下不少纸箱,因此商家在网上下单是最频繁的,订单量远多于居民用户。
记者还注意到,各个平台开通的废品回收品类数量也有很大的区别。比如,小三轮平台目前仅收购纸类回收物、废铁、塑料瓶、铝制品;小棕熊到家则涵盖了纸类、塑料、金属、家电等品类;D滴回收比小棕熊到家还多了回收旧衣服、旧床单被褥等业务。
早上8点开始接订单,骑着电动三轮车奔波于各个小区上门回收废品,中午休息一个多小时,工作到晚上6点,这是33岁的回收小哥王松柏的日常工作状态。“感觉自己跟快递小哥一样,他们是不停地接单、上门送货,而我则是不停地接单、上门收货。”
此前,王松柏在长沙当过武装押运员,也干过汽车年检,“虽然这两份工作收入不是很高,但工作并不累,也还比较体面。”最初朋友推荐他当回收小哥时,他内心是很不乐意的,“听着就觉得工作又脏又累,家里人也不太支持。”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王松柏在今年7月成为了D滴回收公司的一名回收小哥。“刚开始对业务不熟,干得比较吃力,那时天气特别热,人晒黑了一大圈,白天衣服几乎没干过,晚上一沾床就能睡着。”忙碌的工作让他数次想要退出,但最终坚持了下来,并且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边做边学,对这个行业有了一定的了解后,干起来就事半功倍了。这份工作是多劳多得,现在一个月赚1万元不成问题,收入还是不错的。”王松柏乐呵呵地说,更重要的是,这几个月的工作,让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废品若扔了就只是垃圾,但分类回收好了,就是可再生资源。”
据中国环联预计,至2021年,垃圾分类市场规模将达570亿元。有数据显示,仅2019年7月至8月间,新注册带有垃圾分类标志的企业就达1004家。经营范围涵盖了垃圾分类四个源头分类(可回收、有害、湿垃圾与干垃圾),及四个系统分类(投放、收集、运输、处理)的每一个环节。
“这些企业中,有部分是从再生资源回收企业转型升级而来,更大一部分是重新成立的企业。其中有一些是盯上政府购买服务赚补贴,有一些是为了扩大市场去卖设备,有一些是为了搭建平台实现流量变现,还有一些则是为了搭上垃圾分类的春风去融资上市……”湖南省循环经济研究会会长周儆介绍,企业的诉求不同导致业务侧重点不同,对垃圾分类所能产生的推动作用自然也不一样。
记者采访发现,一些政府部门向“互联网+回收”企业购买垃圾回收运营服务,而在服务清单中,智能垃圾投递的提供也是其中的一项。业内人士透露,目前市面常见的智能垃圾投递箱多为五门结构,包括废纸、废塑料、废金属、矿泉水瓶、有害垃圾等。“这种箱子正常的市场售价多为3万元左右,生产成本大概在1万多元。但一些企业提供服务的项目中,标价甚至能达到十几万。还有一些企业挂羊头卖狗肉,面上成立个垃圾回收公司,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销售设备。”
对此,有业内人士评价,企业一哄而上,造成垃圾分类“实现”的假象。市场大浪淘沙过后,“掩耳盗铃”的模式终会被市场淘汰。
与此同时,在市民投放端,也出现了一些乱象。
“我们在开箱的时候,会发现被纸包着的砖头、装满水的矿泉水瓶等。”湖南奔源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陈总介绍,自小黄狗出现危机之后,他们便接手了小黄狗的开箱收运外包业务。因为智能垃圾回收箱对垃圾识别功能的限制,少数市民为了贪图小利会采取塞砖头等方式压秤,只为了多拿积分或奖励。
“差不多每100单中就有10单往垃圾箱里塞异物的情况。对于投递者而言,塞一块三四斤的砖头能占到两三块钱的便宜,但对我们而言,需要先垫付成本,然后按照异常订单申报,耗费时间、精力、人力去处理。”陈总无奈地表示。
另外,部分居民缺乏对垃圾分类摆放或者清空瓶内残余的意识,给回收者工作带去诸多不便,让回收工作变得脏、累,不利于这一行业的发展。
回收物价值低,处理成本高,是挡在“互联网+垃圾分类”相关企业面前的一大拦路虎。
专家分析,“互联网+回收”本质依然是便宜进货、加价倒卖,所以能不能盈利,完全是看回收、分拣、加工和贩卖各个环节的差额收益。所以尽管套上了“互联网”的盔甲,其规则和打法依然保留着传统模式。
然而,“散兵游勇”的拾荒者依旧存在,他们靠着一人一车,就能挨家收走大部分“值钱”的垃圾,剩下那些无人问津的垃圾才被投入智能回收设备中。
“这意味着,智能回收设备中的可回收物会是低价值回收物。从市场角度讲,当箱子里货物的利润连去开箱的成本都不能摊平的话,企业还愿意积极去开箱吗?开箱频率的下降就导致箱子的使用率会下降,市民投递积极性也会受影响。”王洁说。
“当然,一些互联网平台收编了社区保洁员,让他们拿着客户端到居民家里收集可回收物,并现场称重结算,但这无疑增加了成本。相比于传统的个体废品店或者穿街走巷的拾荒者,垃圾分类企业化运作无疑会产生更多成本,比如运营、人工、物流、行政、税收等,并最终影响回收价和回收力度。”湖南省源方环保科技有限公司负责人谭瑶春说。
在“互联网+回收”的创业风潮席卷全国时,第一批探索“互联网+回收”的公司倒闭的倒闭,歇业的歇业,生存下来的也多是举步维艰。小黄狗曾融资10亿,注册用户超过260万,辐射全国33个城市,入驻156个社区,结果却一度陷入停摆。长沙先后成立的十几家“互联网+回收”企业中,停止运营的已有三四家。
业内人士表示,有些企业为了把体量和数据做上去,将垃圾回收最前端投递价格提得比卖给回收企业的价格还高,这意味着,中间的差价需要企业自己贴钱。“这种前期投入巨大,后期还要持续花钱买参与的行为,无论出钱主体是资方还是政府,必然不会维持太久,更别提以小规模互联网企业为主体的运营商们了。”
此外,垃圾分类涉及到分类投放、分类收集、分类运输和分类处理四个环节。其背后有着更为庞大的产业链,环卫部门、环卫企业、作业保洁队伍、拾荒者,涉及人数众多。
“在长沙,垃圾分类由城管环卫部门负责,可回收物由商务局负责,有害垃圾又是另外的部门负责。”谭瑶春表示,垃圾分类涉及庞大的分类人群,复杂的管理对象,繁重的管理任务,这些难题不是一家企业或者一家组织能够解决的。
周儆表示,如何进一步加大政策扶持力度,从健全源头回收网络、加强资源分拣利用、加速行业转型升级、推广先进回收模式等方面进一步完善再生资源回收体系,尤其在回收网点建设、分拣中心建设上特别给予政策支持,都是着重需要考虑的问题。
2018年发布的《长沙市生活垃圾分类制度实施方案》中提出,到2020年,长沙生活垃圾回收利用率要达到35%以上。为此,长沙通过加快对垃圾分类末端设施的“补课”,已经构建了以厨余垃圾、有害垃圾、可回收物和其他垃圾为基本类型的生活垃圾分类投放、分类收集、分类运输、分类处置全链条体系,已能基本满足当前全市垃圾分类处置要求。
今年5月下发的《长沙市2020年生活垃圾分类工作方案》中,明确要求通过从末端向源头追溯,倒逼源头提升投放质量,不断提高生活垃圾源头分类准确率,逐步实现“三提一降”,即:不断提高厨余垃圾、可回收物、有害垃圾分类收运量在生活垃圾中的占比,逐步降低其他垃圾清运在生活垃圾总量中的占比。截至今年7月底,生活垃圾回收利用率已达到32.37%。
值得一提的是,长沙在厨余垃圾、餐厨垃圾的处置上,走在了前列。长沙的做法是,分类收运的餐厨、厨余垃圾,通过固液分离后,废水经处理达标排放,废弃油脂加工成生物柴油,残渣则通过厌氧发酵产生沼气用于发电,实现了100%无害化处置和资源化利用。长沙还建成了一批大件垃圾、园林绿化垃圾、农贸市场易腐垃圾、装修垃圾处置项目,实现源头分流减量和资源化利用。
业内人士透露,目前长沙正在加快推进分类收运体系和再生资源回收体系的融合,建立垃圾分类大数据平台建设,以打通各职能部门的“数据孤岛”,实现数据实时统计分析,推进长沙垃圾分类向智慧化迈进。
“垃圾分类工作难做!”采访中,记者经常听到相关从业人员这样抱怨。
湖南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杨麒介绍,垃圾分类之所以起步早却没见到成效,除了混装混运和末端处置能力不足外,作为参与分类前端的具体实施环节,很多市民的意识有待提高。因前端分类遇阻,导致“分清”资源所要投入的成本呈几何数上升。
业内人士表示,目前,国家层面在大力推动垃圾减量化、无害化和资源化,但是制约因素仍比较明朗。垃圾分类网和资源再生网是两个体系,归属不同部门管理,两者分开存在都“摇摇欲坠”,成为一个整体理论上完成了一个产业链的前后闭合,“两网”融合带来的效益不仅是1+1=2那么简单。
安信证券有研究报告测算,到2020年垃圾分类服务全国市场规模超过610亿元。源头和中间环节理顺后,完成分类的生活垃圾将涌向末端,对末端处理能力提出挑战。据中国战略性新兴产业环保联盟理事长张益估算,未来10年,垃圾分类带动的产业规模大概有4000亿元。
湖南省循环经济研究会法人兼执行会长周儆表示,作为破解“垃圾围城”难题的突破口,“垃圾分类+两网融合”具有实施的可行性和必要性,也有了一定的实施条件。目前,湖南本土已有多家从事再生资源产业的企业涉足,但缺少有代表性的龙头企业和成功的可推广模式。
比如:湖南绿动资源循环有限公司作为首家“社区垃圾分类”试点企业,建立了以点、站、场为基础构建可回收物回收体系,结合“互联网”平台,整合传统回收与新型回收,共享人力物力,极大程度降低前端回收成本。湖南万容科技有限公司从2017年开始,就逐步建立了以回收利用处置结果为付费依据的三网融合垃圾分类蓝色体系,该体系利用互联网、大数据、物联网等现代信息手段,搭建科学、高效的逆向物流体系;全面提升改造传统回收队伍的工作方式,利用微信公众号和小程序实现居民线上交投放与线下回收的深度融合,减少回收环节,降低回收成本,垃圾回收利用成效显著。
垃圾分类将进一步释放循环经济的市场,再生资源产业、固废处理产业、垃圾分拣产业、环卫设施产业将迎来红利期。